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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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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茫然地張了張嘴,還沒來得及發出音節,眼眶卻是先一步紅了。

原來在冰天雪地裏,那溫暖又幹凈的氣味,熨帖她冰涼指尖的炙熱溫度,以及不耐其煩一遍遍重覆的話語……撕開重重迷霧,密密潑下的大雪之後,竟然隱藏的是他的面容。

大概有時候話語的力量的確終究是匱乏的,跟他之前急匆匆的一句話不同,裹著風雪的記憶陡然清晰起來,從他口中說出的「喜歡」二字不再是一張浮在遙遠雲端,單薄又模糊的剪影,反而變成一團熾烈的火,從她腳底一路燒上大腦。

冬花不自覺打了個激靈,這才如夢初醒一般恍惚地意識到——那份不為她所知的感情,是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,就已經流淌在她身邊了。

那一瞬間,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,有種不可名狀的感覺,抽絲剝繭一樣在她心口隱秘地抽了小芽,冬花心神一動,目光在他的註視下緩和下來,她不自覺用眼神描摹少年熟悉的清俊五官,幾乎要深陷進他溫暖又沈靜的紅瞳裏。

赤司征十郎唇邊勾起柔和的笑意,本來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悄無聲息地擡起來,輕輕按在她的桌邊,離她的手只有半寸之遙——

“來,這是你、啊,那西園寺你的也放到赤司這裏好了,到時候分著吃啊。”

男生大概是在派發開學小零食,頭也不擡地把一大把堅果放上赤司的桌子之後,就繼續自顧自地向前走。

赤司征十郎:“…………”

“……咳。”冬花心神輕斂,看著他微微撇過去的側臉,剛要開口說些什麽,然而目光不經意一瞥,卻看到左手上的鉆石光華反射出尖銳刺眼的光……無端讓她想起那對赤金異瞳,冬花一楞,隨即直接推開桌椅,陣仗頗大地站了起來。

一時之間,課室裏的目光都齊齊地轉向她。

“冬花,怎麽——”赤司剛把桌子上的堅果收進紙袋,聞聲立刻疑惑地擡起頭,卻是瞳孔一縮,看到少女臉色蒼白,目光恍惚,似乎含著極大的懊悔,右手不自覺握住了左手無名指根。

他立刻跟著站起來,伸手想要按住她的肩膀,卻被少女動作笨拙地躲了過去。

“對不起、對不起赤司同學,我、我……”她茫然地轉了轉眼珠,似乎是在下意識地尋找可以依靠的人,“我失禮了,對不起……”

“沒關系,你先坐下來,”赤司放緩了聲音,“大家都在看哦。”

冬花垂下眼瞼,只在同學們的註視下向他走近了兩步,卻沒有依言坐下來。

“那這樣好不好,你出去走走?老師問起的話,我替你請假,就說你去了保健室。”赤司語氣不變,依舊極具耐心。

眼神閃爍了一下,冬花沈默半晌,最後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,算是同意了他的提議,她小聲說:“謝謝你,赤司同學。”

說完,她對他淺淺鞠了一躬,走出了課室。

步子在跨出課室的門之後就愈來愈快,最後變成小跑,她神色匆匆地繞過走廊裏的學生,一路跑到天臺。

涼風立刻撲面而來,揚起她搭在肩膀上的發梢,冬花呆站了一會,神態如同做錯了事等待批評的小孩子,半晌之後,才神情寂寥地走到天臺的角落,抱著膝蓋坐下來。

“對不起征君,”濃密纖長的眼睫垂下來,少女的眼眶突然就變得通紅,手指神經質地不停撥弄鉆戒,她不自覺鼓起臉頰,竭力咬住下唇忍耐哭腔,“我要變成很糟糕的女孩子了……”

她心亂如麻,心緒仿佛被硬生生揉成毛躁一團,神經上恍若有無數根細小的針在刺戳,在落雪的清晨,她居然燥出一後背細汗。雪花擦過眼睫,冬花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就想到那個風雪交加的雪場,下一刻,她又狠狠地收斂心神,咬著牙在心裏不停咕噥:“征君征君征君征君………”

地上很快就鋪了一層薄雪,冬花抱著雙膝無聲地掉了一會眼淚,才抽了抽鼻子,從裙袋裏掏出手機,按亮了屏幕。

和赤司隱晦又張揚的手不同,她的鎖屏壁紙就是明晃晃的赤司征十郎,少年坐在床上盤著腿,目光柔和,唇邊帶笑,正垂著眼睛看四號抱著貓玩具。

冬花突然發現,即使同樣做起這樣柔和的表情,她的征君也和赤司同學有些微妙的差別,她伸出手指,指尖眷戀地描摹他的臉頰,同時咬住下唇,半強迫性地讓自己陷入回憶。

那是赤司生日之後的事情,學校裏的事一大堆,他還要操持訂婚的事項,那幾天他眉間總是凝著散不去的疲憊,也因而放學之後尤其愛去冬花的家。

不過頻繁的拜訪的確頗有成效,赤司征十郎在她房間睡一覺,精神果然就會比平常好一些。冬花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房間裏點了什麽安神的香薰,然而彼時剛剛睡醒的少年卻搖了搖頭,一邊懶洋洋地揉脖子,一邊聲音略啞地回答:“不在香薰,在你。”

那天放學之後,赤司征十郎也一如往常地來到她家進行名為「拜訪」實則「補眠」的活動。冬花也是那時候才知道,原來他的睡姿並不算很規矩,不僅雙臂會把她緊緊扣在胸前,一條腿也霸道地橫挎上她的腰,像是小孩子抱著一只極為合身的抱偶。

不過他卸去防備,疲憊化開的模樣也的確很像小孩子。冬花平常的生物鐘很死,這個時間根本睡不著,就乖乖地由他抱著,目光柔和繾綣地凝視他。冬花輕輕撥弄了一下他過長的劉海,露出少年光潔的額頭,她突然心血來潮,便意隨心動,仰著脖子親了他一口。

親吻他其實是一件很上癮的事情,冬花頓了一頓,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,輕輕撐著他的肩膀,著迷一樣,不停在他臉上落下輕吻。

赤司這時也轉入淺眠,大概是覺察出什麽,但同時潛意識裏也知曉自己身處的地方,只是呼吸輕了一瞬,沒做出其他反應。

她揚睫看向掛表,唇邊突然揚起一抹孩子氣的笑容,落下的力道突然加重,冬花一口親咬上他的下唇。

“嘶——”赤司皺著眉頭哼了一聲,沒睜開眼睛,手下卻輕柔地揉了揉她的後腦,輕聲說,“別鬧。”

冬花歪著腦袋看他,越看越覺得喜歡,心口被滿足的情感填充飽和,唇邊不由化開柔和甜蜜的笑意,她伸手捧住他的臉,同時在他眉間烙下輕吻:“好啦,一個半小時了,快起來吧。”

“這麽快。”聞言,赤司征十郎這才睜開雙眼,眼底還凝著一片剛剛睡醒之後的朦朧霧氣,看起來有幾分茫然得可愛,隨後在少女溫軟清甜的大床上舒展手腳,伸了個懶腰。

“你餓不餓,我先下去給你拿點東西吃吧?”冬花坐起身子,撈起床邊小櫃上的發圈,一邊紮了個低馬尾,一邊低下頭去看他。

“那,我開動了?”赤司征十郎眨了眨眼,而後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,目光坦然地伸手握住她的肩膀,把她拉了下來。

到最後,冬花紅著臉推開他,一邊喘著氣整理頭發,一邊用手背擦去唇上的水漬。

赤司饜足地撐著手臂坐起來,臉上完全是一副大型貓科動物得到滿足之後的神情,慵懶得有幾分性感。

“所以你餓不餓?”

“不餓,一會回家再吃吧。”赤司說著,手指又繞上她的發梢。

冬花把頭發從他手裏搶回來,翻身下床,從抽屜裏拿了一樣東西給他:“實在無聊的話就幫我做這個好了。”

“……”赤司看著手裏的毛線圈,歪了歪頭,“怎麽做?”

“就這樣,”冬花在他對面盤腿坐下來,把他的雙手擺成一個相距頗遠的等號狀,把毛線圈架在上面,隨後揪出線頭,在手上飛快地繞團。

“啊,這樣。”赤司征十郎新奇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,“也是給我的嗎?”

冬花動作一頓,臉上飛過一抹水紅,悶悶地回答:“試著給你織雙手套……”

“那我就期待著,”他饒有興致地撐著手臂,“不過如果會弄成這次這樣的話,還是不用勉強了。”

赤司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痕跡未消的手指。

冬花鼓了鼓嘴:“才不會,我已經熟練很多了。”

分明只是一兩個月之前的回憶,如今回想起來,卻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久,冬花心口一陣陣發疼,目光惝恍木然地看著屏幕熄滅,這次卻沒有再讓它重新亮起來。

雪不知不覺停了,天空開始放晴。冬花足足在天臺上待了一個上午,直到午休的鈴聲打響好久,她也依舊蜷著身體藏在天臺的角落,如果不是口鼻前不停呼出白汽,她看上去簡直像一尊雕塑。

天臺的門突然被人推開,腳步聲隨後響起。

冬花眼神一動,剛開始還在想這樣的天氣,還會有人來天臺上吃……她登時瞪大了眼睛,站起身子,然而剛剛轉身,卻果不其然地對上一雙紅瞳。

“冬花,”赤司對她一笑,把手上的便當盒提到她眼前,“擅自翻了你的書包,不好意思。”

冬花楞楞地接過來,目光滯澀:“謝謝你,赤司同學。”

本以為他送了便當就會離開,冬花動作遲緩地坐到原來的位置上,卻不想赤司也一臉坦然地跟著坐了過來:“赤、赤司同學?”

“嗯,說說話吧。”赤司打開自己的便當盒,動作卻在看清裏面內容時一頓,隨後才若無其事地拆開筷子,“這麽多年過去,冬花還記著這件事,已經很好了。”

冬花悶悶地戳著便當盒裏的米飯,之前二話不說跑掉已經很失禮,沈默半晌,她還是接上話:“……其實那天碰到松下同學的時候,我就已經想起來了,只是越想越不覺得那農戶家的兒子是那時候的人,所以……”

赤司輕笑一聲,卻是把這一頁直接掀過去:“那剛才冬花急匆匆跑出來,是又想起來什麽心事嗎?”

冬花動作一僵,沒有答話。

“因為他?”赤司好整以暇地扭過頭,毫不驚訝地對上她睜大的眼瞳,“不過這是我和冬花之間的回憶,並且發生在很久之前,冬花也……沒必要對他感到抱歉吧?”

冬花眉頭飛快一皺,直覺這話有些別扭,一時之間卻覺察不出來到底是哪裏有問題。

赤司看她臉色徒然覆雜起來,搖頭笑了笑,將便當盒裏特意擺放在一旁的青菜吃完了,同時在她視線盲角裏飛快按了按手機。

與此同時,東京的一家高檔餐廳裏,松下幸子剛剛走出員工食堂,工作服口袋的手機一響,她立刻緊張地拿出來查看,看清郵件內容後,多日來懸著的大石頭終於落下:「多謝。」

松下幸子咬了咬下唇,把手機收回去,記憶恍然又回到那個雨夜。

她爸爸借了高利貸,到期限之後玩起人間消失,那群要賬的小混混找不到她爸爸,幹脆把她堵在小巷子裏撒氣。

雨水迷了視線,松下幸子咬住嘴唇,想要忍住身上各處的疼痛,卻還是溢出悶哼,她竭力抱著頭,聊勝於無地抵擋著不停落在身上的拳腳。

小巷盡頭突然閃過刺眼的光,松下幸子被刺得撇過頭,依舊不敢放松地緊抱著頭。落在身上的拳腳卻突然消失,小混混們低聲和誰說了什麽,雨水模糊了耳膜,松下幸子聽不出內容,卻可以感覺到他們緩和下來的語氣。

緊接著,踩著雨水的小跑聲響起。

松下幸子一楞,試探著睜開了眼睛。

那些小混混已經不見蹤影,一個打著傘的挺拔人影逆著車燈的光出現在巷口,正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。

松下幸子渾身狠狠一顫,在大雨中草木皆兵地繃緊了肌肉。

然而那道人影仿佛沒註意到她的戒備,依舊游刃有餘地行走在陰暗的小巷裏。走到她身前,那人手上的黑傘緩緩上移,隨後在松下幸子驚恐的註視下,露出一雙沈靜的赤紅眼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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